拐卖儿童案中“捂死烧了”的男婴18年后现身，被定罪者申诉

当年他供述被抢的孩子已经被“捂死烧了”，最终以“拐卖儿童罪”获刑；被拐男婴18年后现身，他的清白还是没有得到官方证明。

这是李步尧的一个心结。一直以来他都坚称自己是被冤枉的，尤其在2019年，“消失”18年的周家孩子在公安局DNA数据库对比下被找到后，李步尧的“执念”更深了。

20多年的人生，就在这种罪与非罪的拉扯中度过，并还在延续着。

22年前，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磨山镇周庄村周自管的孩子失踪，当时隔壁村磨山东村的挂职村支部书记李步尧与其他4人一起被牵连其中。在他们的供述中，失踪男婴的下落不一：捂死、烧死以及被卖。

口供不一致，且没有找到作案工具等证据，但李步尧等五人还是以“拐卖儿童罪”获刑，除一人被判6年有期徒刑外，其余四人均被判处10年。

服刑9年后，李步尧出狱，但他的困境还远没有结束。

李步尧

婴儿被从家中抢走 5人被判刑

垃圾箱距离楼栋口20米远，李步尧拎着垃圾袋走出楼栋，扔了垃圾后快步走回楼栋，全程，他都低着头。

不想和人说话，感觉低人一等，李步尧像生活在龟壳里。

李步尧的家在临沂市兰陵县磨山镇的一个小区里，一套三居室，房间内很干净，李步尧没事时就在家里做家务，更确切地说，入狱十年，他亏欠妻子太多，把房间收拾干净是他对妻子的弥补。

和李步尧交流，能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口吃，“这是我在被审讯时，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一截，落下的毛病。”李步尧解释。

在磕磕绊绊的交流中，曾经的遭遇在李步尧的脑海中倒带。时间回到2001年。

2001年3月7日夜里12时许，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磨山镇周庄村，三名男子闯进周自管的家里，拿着铁棍和刀开始殴打周自管，周自管的妻子被其中一人拉到卫生间看管。几分钟后，周自管的的妻子从卫生间出来时，发现丈夫周自管满脸是血昏躺在床，孩子却已经不见了。

当时在附近村子当挂职书记的李步尧，因为此前和周自管曾有矛盾，被认定有作案嫌疑。“事发的当天，我和镇里的领导等十几个人一起开会和工作。该事情发生后，县公安局曾派人来找我调查情况。”李步尧告诉记者，在对他及当时的人询问完以后，他认为事情已经和他没有关系。李步尧没想到事情过去半年后，他再次被传唤到了公安局。李步尧这一次到了公安局后，再重获自由已经是9年以后。

从左往右，曹永富、冯作力、李步尧、张晓东、王强拿着申诉书。

根据苍山县法院判决书显示：李步尧和周自管存在矛盾，后李步尧和冯作力等五人预谋拐卖周自管的男婴。案发当晚，五人驾车持铁棍、尖刀等窜至周自管家中，将周自管打致重伤后，把五个月的男婴抢走。

2002年12月17日，苍山县（现兰陵县）法院作出一审判决，以拐卖儿童罪，除一人被判6年有期徒刑外，其余四人均被判处10年。

李步尧等人不服一审判决，选择上诉。2003年6月11日，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以“原判定认定事实不清，证据不足”，发回重审。案件经重审后，苍山县人民法院仍维持原判，几人再次上诉。2003年11月25日，临沂市中级法院二审裁定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

涉案人员口供矛盾 疑点丛生？

时间在李步尧的讲述中一点点流逝，窗外开始刮风，树影被切割成一缕缕金黄色，陷于回忆的李步尧把双手架在腿上低着头，眼圈有点红了，“现在想起那些事来，还是忍不住。”

2009年因为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，李步尧获得了一年减刑，提前出狱。“出狱的时候，我就告诉自己，死也要伸冤。我确实没干拐卖小孩的事，心里苦啊。”李步尧说，当年他在镇政府工作，又是挂职村书记，有家庭和孩子，有什么动机去拐卖孩子啊。

李步尧提供的材料显示：关于孩子下落，除李步尧供述将孩子“捂死，烧了”之外，同案人员张晓东供述，孩子送到他姐姐家中，两三天后，又被送去山东省东营市，准备过两三个月再卖。同案人员冯作力称，抢走小孩后第三天下午，张晓东说小孩被卖给一所小学的老师杨某，卖了5500元，给了他2000元。他提出给李步尧1000元，但李步尧拒绝，说，“你们给帮这么大的忙，哪天再请你们喝酒。”

“我们5个人关于孩子下落的说法均不一致，孩子也一直找不到。”李步尧说，在法院认定的证据中，只有他们和被害人的口供以及所谓证人的证言，其作案工具等都是没有的。

在受害人报案中，三名入室凶手的身高在1米6左右，而5名涉案人员身高均在1米7以上，最高的在1米8左右。“案件中说是冯作力等三人进屋打人抢孩子，3个人中两个蒙面，一人没有蒙面。但是他们三个人和孩子母亲是一个村子的，如果真是他们，孩子母亲不可能认不出来。”李步尧说。

记者从判决文书中发现，关于作案车辆，5人中有说是一辆红色无牌昌河车，有说是租的车，而现场目击证人，周家同村村民周某在证言中表述，当日晚间站岗，发现一辆白色昌河车。

案发时间中，李步尧的妻子称其在家中睡觉，而张晓东称，当时自己在距离300多公里外的东营市一家饭馆内打工，并有饭馆内多名工作人员及家人作证。但法院并未采纳。“案发当天我就是在家里干农活，至于口供上写的那些，都是公安让我那样说的，那时候要让我们咬熟人，咬不对就一直咬。”曹永福说，对于这个罪名他们都是不承认的，从第一次开庭他们就不承认抢走孩子，入狱了也一直在申诉。

“判我们抢的小孩，那他应该找到儿童的下落啊。”李步尧的疑惑是 ，他们5人的审讯记录里有讲杀了的，有讲埋了的，有讲烧掉的，有讲卖掉的，五个人说的都不一样，公安局为什么不再继续追查儿童的下落？

刑法规定，拐卖儿童的，处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；而造成被拐卖儿童或者其家属重伤、死亡的，处10年以上或无期徒刑；情节特别严重的，量刑上限可能是“死刑”。按照李步尧提供的询问笔录，拐走孩子、致其父亲重伤、捂死婴儿并毁尸灭迹，足以认定情节严重或情节特别严重。

为何判决书在所认定“犯罪事实”时，却采纳了“拐卖儿童”这部分，抹去了“杀婴焚尸”那部分？兰陵县公安局的相关负责人曾表示，这个案件当初证据方面肯定不是那么完美、扎实，如果依照当时的作案情景，几个被告理应判得更重。

“被拐”男孩现身 清白何时回来？

2019年，正在临沂当搬运工的李步尧接到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电话。“一个朋友告诉我，当年周自管家被抢的孩子找到了，正在认亲。”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步尧当即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。

失踪18年后，在60多公里外的枣庄市孟庄镇，“捂死，烧了”的男婴被当地公安通过DNA数据库找到。2019年1月13日，19岁的男孩和亲生父亲周自管在孟庄镇派出所相见。

周自管向记者表示，能找到孩子非常高兴，但他还是认为因为之前和李步尧的矛盾，而向他实施报复性作案。如果拐卖小孩者另有其人，他和家人也想知道真相。“孩子的养父母说当年是在一个桥底下捡到到孩子的。”周家并不相信其养父母“捡来”孩子的说辞，但仍感激其养父母多年养育之恩，曾前往养父母家中，向其下跪表达感谢。

孩子归来，给了李步尧5人新的希望。经过持续的申诉，2019年山东省相关部门成立了调查组前往临沂市重启调查。然而事情一直没有回音，李步尧的焦虑也没有停止，“只听说调查组来了，但是我们一直没有见到。”

在听说调查组来重新调查后，李步尧也接到了“不同寻常”的电话，李步尧没有妥协，“还是要把事情弄清楚，不然对不起我的家人。”李步尧说，他也曾向山东省高院提起了申诉，却得到通知：因为供述与证据吻合，也没证据证明供述是在刑讯逼供下作出的，申诉理由不成立，不符合重新审判条件，山东省高院决定不予审判。

他想过去上访，不过立即被自己否决了：“不能再横生枝节，影响现在平静的生活。”

李步尧和冯作力他们有联系还是在去年，以前他们的话里话外总是绕不开一个主题，要申诉，洗刷冤屈。然而一次次的失败，让冯作力他们看不到希望。他们和这个年龄的多数打工男人有一样的烦恼，挣钱不多，要养活一家老小，他们已经没有继续申诉的精力了。“看不到希望，日子还得过下去。”其中一人如此感叹。

只有李步尧，还没有放弃。

记者联系了兰陵县人民法院相关负责人，该负责人表示，现在李步尧案子的上诉和申诉程序已经结束，现在正在检察院进行案件复核程序，具体进度并不是很清楚。截至发稿时，兰陵县检察院电话一直未能接通。

“不管阻力有多大，我都要继续。”李步尧说，服刑期间他的奶奶、父亲和叔叔相继过世了，第一个孩子也因为缺失陪伴，与他并不亲近，这成为他的终生遗憾。“还自己一个清白”，也成了李步尧继续申诉的最大动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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